2007年6月14日 星期四

尚武之道-體驗(二)

學武的時候,心情總是大起大落,有時覺得十分起勁有趣,若有所得,有時卻又感到很無聊失落,尤其是初初跟馮師傅學八卦掌時,因為一些生活上的不如意事,我有幾個月經常以各種原因走堂,有時已去到維園了,想一想沒心機練,便又折返,打通電話就告訴馮師傅自己來不到。

我從來都不是一個好的徒弟,也因此注定不會是武林高手。武術和象棋一樣,都是愈玩愈孤獨的東西,當你有天因為在這些事上有小小如意而沾沾自喜時,你又會驀然發覺,這些喜悅並沒有身邊人可以分享,發覺自己是何等的孤獨和寂寞。

這裡先談少少八卦掌的歷史,誰人創立八卦掌已不可考,但將八卦掌發揚光大的祖師爺,是清朝一名自宮了的人,也不知那人有否做過太監,他就叫董海川。

近年在香港網絡上論武的人愈來愈多,很多時一談到內家拳,總不免一頓罵戰,其中一個惹火話題,就是怎樣分內家、外家,事實上當時的分法本身並不是科學地去分辨,現在爭論這些問題真是有理說不清。

清末民初時,是中國武術發展得最鼎盛的時期,當時有所謂三大內家拳,就是形意拳、八卦掌和太極拳。這三家拳的前輩高人,很多是一人兼通兩家甚至三家,尤其是形意拳和八卦掌之間的交流更盛。

董海川的功夫絕高,當年跟人稱「楊無敵」、楊家太極拳的始創人楊露襌打成平手,是一時佳話。董的徒弟眾多,較出名是衍生出程派八卦掌的程庭華,這位仁兄當年在外國列強侵食中國時,經常出手抗敵,是有血性的好漢子。當年國難當前,很多練武的人都是一般血性,不惜冒生命危險也和洋鬼子打到底。程庭華最後在八國聯軍入侵時,被聯軍亂槍掃射而死。

我所學那門八卦掌的師公是何可才,他是高義盛師祖在晚期所收的弟子。高義盛曾經跟程庭華習八卦掌,後來他又稱自己從董海川的師兄弟宋益仁手中習得後天八卦掌,也因此令他的後繼者,包括本人的輩份都升高了一輩。當然,八卦門內有很多人不願意承認此事,每次在網上談到高義盛這番經歷,都難免引來一輪爭拗。

我所學那門八卦掌,有分先天八掌和後天64掌,這是高義盛一門的特點,為其他八卦掌門派所無。先天八掌是轉圈練的,每一掌都是一連串繁複的動作。後天掌則是一個個單式,可以直線練,也可以轉圈練,馮師傅形容後天掌像少林拳,教的都是實用打人的動作。我們有一個說法,就是「先天為體,後天為用」,其實先天是練身法,後天是練用法,兩者相輔相乘。

近十多年,國內武術新派興起,中國武術已經漸漸變成「舞」術,愈來愈講求姿勢華麗,高難度動作,像舞蹈一般的八卦掌,自然更是愈變愈似舞蹈。但馮師傅所教的八卦掌,動作卻簡單樸素得多,這反而讓我更相信,自己所學的是較接近原始,不是新派的八卦掌。給我的感覺,是我檢到寶了。

2007年6月12日 星期二

尚武之道-體驗(一)

這通電話打下去後,接聽的是馮森源師傅,他聽到我有興趣學八卦掌,他很爽快的便叫我星期六下午到維園涼亭,即平時做城市論壇那一個。

下決心學這套武術,心裡其實蠻忐忑不安,甚至到維園時,我都特別早到一些,在遠處觀察一下在那裡教拳、耍拳的人。畢竟未試過這一種小班教學式,幾乎一對一的師徒關係,難免會忐忑,總是會不斷質問自己是否真的想去發展這種關係。

我很記得那天,去到涼亭時,只見到一個高高瘦瘦的外國人在熱身,卻不見任何武林中人。我事前觀察的詭計落空,唯有站著等馮師傅到來,這時我見到那位外國人居然打起功夫來,我心想:「莫非他也是八卦掌的?」

過不多時,馮師傅揹著用來確認的黃色大袋施施然來到,我上前打招呼之時,那名外國人居然也向他打招呼,我果然沒估錯,這外國人是我師兄。這名外國人的名字發音叫Water,我沒有認真問過他的名字串法,他在香港一間大學教英國語文,本身有不淺的空手道底子,他的手堅硬得很,給他扛上一定會十分難受。

馮師傅是一個寡言但隨和的人,他不會自吹自擂,教人的時候老老實實。他本身有正職,教拳只是為興趣,經常說,教徒弟要看緣份,看資質。不是我自誇,馮師傅一直覺得我資質不錯,亦有心將他所學的都教給我,但問題是我不太慣單對單的訓練,最後還是未竟全功,這是後話。馮師傅絕對是好師傅,明拳理,有實力,而且肯落心機教,所以有幾個算得上是半關門的徒弟,怎樣也跟著他。

第一天的課程,就是學轉圈。兩小時的課程中不斷轉,奇怪地只不過是慢步般轉圈,竟然轉到身水身汗。馮師傅見我這麼勤力,也就在當晚教了我單換掌,可惜那時我覺得手法太繁複,轉個頭就不記得了。

馮師傅當日還向我表演了一點「魔術」,那就是示範如何將我的手臂挪移,例如我在胸前束緊手臂,無論我多用力,他都可以很輕鬆地將我的手臂挪開。這種東西說起來不神奇,做起來卻神奇得很,事關當人紮「行」馬時,那種硬度絕不簡單,但馮師傅明明是不大用力,你也沒感到他對你用力,但你的手臂還是不受控制地移向他想你移的方向。

當時我就知道,要學八卦掌,一定要學到這個,這是種令人無法抗拒的力量,任你多麼大力,都要在他面前屈服,這是我當時的感覺。

我花了兩年時間,才總算掌握到箇中竅門,但過程中,我並不是死練爛練,而是不斷嘗試去找一套理論去解釋為何可以做到,這種邊練邊思考的過程,終於讓我愈來愈接近那個竅門,最終在有一天跟馮師傅練習後天的「肘掌」時,「叮」一聲便全懂了,從此在力學的理解和掌握上去到另一重境界。

馮師傅讚賞我的資質,一方面是因為我的模仿力強,很多動作他做兩遍,我便會耍得似模似樣,不用他費神大執。另一方面,是我用腦來練拳,對於一些動作,我經常思考為什麼這樣,和為什麼要這樣,這關乎領悟的問題,內家拳不只要練出來,還要悟出來。

至於馮師傅這手不可抗力的竅門,我會在往後的篇幅中花多些時間解釋,簡單說穿了,就只是一句:「借力打力」。

2007年6月11日 星期一

尚武之道-入門(五)

上一篇講到用腰胯承接外來重量的道理,是我學習八卦掌和太極後,所領悟到的膚淺拳理當中最核心的內容,在行家面前自然不值一晒,但我發覺很多練武的人,甚至是練內家拳的人,連這點也掌握不到。

相信不少練過內家拳的人都會有同感,就是愈練愈發覺對自己身體了解得太少,內家拳就是重新去認識自己的身體,繼而改變自己的身體。可以這樣說,練內家拳的人和一般人,驟眼看是一個模樣,但其實他們在用力、行路、站立等各方面,都和一般人完全不同。

這正是內家拳的奧妙之處,拳經所謂「易骨、易筋、洗髓」,講的就是這個意思。所以我認識很多練內家拳的朋友,都是一等武癡,一練便著迷了。

當初選擇學八卦掌,我倒沒預料到會有這種收穫。在大學放棄了學習蔡李佛後,我算是離開了武林,改行去打藍球和乒乓球。間中也想卯起條筋去學拳,但都是沒有付諸實行。不過這段為期兩年多的空白期,我不停的買武術書,當中有太極、迷蹤拳、劈掛拳、八卦掌等,其中最多的是八卦掌。

我這一生很奇怪,有很多事好像是自己選擇,但其實選擇時又像是靈感之至,命中使然。好像讀社會學,我事前完全不知道社會學是什麼一回事,甚至差不多沒聽過有這門學科,但在大學選科時,我腦中突然一閃,就決定了選社會學,結果這學科跟我八字夾得天衣無縫。

八卦掌也是一樣,我一聽這個名字就喜歡上了。很多武術都叫什麼拳、什麼腳、什麼道,就只有這個叫「掌」。而且看過人表演,八卦掌一點也不似一套拳,她是不斷繞著大圈轉動,身形不斷轉換,好像跳舞一樣,很有古風,也很有味道。

隨著看書看得多了,片也看得多了,我終於按捺不住,在網上找到一名教八卦掌師傅的電話,就打了過去,從此結下我跟八卦掌的不解緣。

尚武之道-入門(四)

在中大練蔡李佛之餘,還要練習舞獅,沒錯,就是那些什麼什麼開幕儀式上經常見到嘈到拆天的舞獅。所以我每次見到那些在政客面前舞得身水身汗的後生仔,我都會十分欣賞和佩服,因為自己也經歷過舞獅的辛酸。

中國武術從來不是體能加勤力那麼簡單,有很多東西都要考天份,好像我拿過槍棍刀,一拿便發覺自己笨手笨腳,很多看來很簡單的動作,做上來時就是力不從心。舞獅也是一樣,上至獅頭獅尾,下至打鼓,都是要講天份。尤其是打鼓,那更是百中選一,只有那種天生節奏感特佳的人,才可以輕易駕馭那種「一二一一二一」的打鼓節拍。

身裁瘦削的我,如果真的投身舞獅界的話,命中注定要做獅頭,因為舞獅很多跳躍、站立動作,都要由負責獅尾的師兄用力抬上去,做獅頭的身子愈輕,獅尾就愈容易搭配。可是,只要將那個放上很多裝飾品的獅頭拿上手,就發覺獅頭半點也不輕,所以當獅頭的很矛盾,既要輕,又要夠力。

當獅頭的還有一處麻煩,除了出事時一定會是跌得最傷的一個外,他為了要將獅子舞得靈活,同時間要顧很多瑣碎事情,例如獅頭內的右方有條繩,那是用來控制獅頭的眼簾,當獅頭的要間中用右手拉那條繩,讓獅頭不斷眨眼;左手則要不斷控制獅頭的下巴,讓獅子不斷口up up;還有少不了的將獅頭左顧右盼。

試想想,同一時間既要扮足獅子的五官表情,又要拿著重重的獅頭做動作,更要顧著步法,小心差錯腳,那真是如耍雜耍般。偏偏鄺師傅那時很想訓練我當獅頭,我當即逃之夭夭。

後來經過八卦掌和太極的洗禮,我才明白其實扛獅頭一點也不辛苦,關鍵在於你不要用肩手去托那個獅頭,而是用腰胯和脊椎去承托獅頭,將獅頭的重量放了在腰胯後,雙手便有餘力去做其他事了,舞獅自然更得心應手。

2007年6月4日 星期一

尚武之道-入門(三)

說了這麼久,都沒有認真介紹過蔡李佛這個拳。蔡李佛創自清朝的陳享先生,是揉合了蔡家拳等三家拳法,雖然像一般南拳般重視紮馬,但重心較高,出手較重鞭勁和身法輕靈,故有南拳北派之名。

短短兩百年,這套拳在香港和東南亞盛行得很快,僅似於太極和詠春,有次我參加一個世界蔡李佛的聚會,來了差不多近千人,當中大多數還是來自香港。

蔡李佛的打法很大開大闔,有點像講究兩手輪圈的劈掛拳,但到近身時,蔡李佛可以馬上變得很輕靈小巧,這種遠時掛哨、近時穿插的打法,很適合用來對付一些要近身的武術,例如拳擊和柔道等。

什麼叫「遠時掛哨、近時穿插」?蔡李佛有五個很出名的基本手法,叫「穿、拋、掛、哨、插」,掛和哨的動作,手臂弧度很大,配合扭腰的「發」過去,可以發到很遠,就好像「發」鞭子一樣。穿是掌向前穿出,插是將手指前節摺起,成為薑子鎚打出去,插喉插眼最好用。

之前說過有拳上壓,其實真正練功夫的,還有做薑子鎚上壓,難度和受的痛楚自然更高。也有一種練法,就是對住沙包打插鎚,我打過一次,只打了一鎚便扭傷了手指,從此不敢再試。

像我這種疏懶又走堂的人,一年裡只學到了兩套拳和一棍一槍。兩套拳是初入門的扯拳和小梅花拳,至今我都仍記得小梅花拳的打法,因為這總算是我所學第一套完整的套路,所以特別記得。

學蔡李佛最大的得著,是學識哨鎚,那是即使是很瘦弱的人,都可以發出很大力量、令人不得不避的一招。有別於靠肌肉發力,這招就好像甩鞭子般,通過轉腰和腳,將手臂伸直由身後揮出去,按弧度的最高點,剛好是打在對手的臉上。由於是甩出去,力是由全身體重加上加速度發出去的,所以即使是我這樣一條藤條般的手臂,發出去時都有一定威力。往後,在我跟人切磋時,也發覺這招好使好用。

以下是一張哨鎚簡介圖,我用小畫家畫的,畫得不好不要見怪。


2007年6月3日 星期日

尚武之道-入門(二)

記得剛進入中文大學的我,一心便想加入兩個會,一個是棋會,一個就是武術會。目標明確,所以開放日中,我一個箭步便走到棋會的檔攤,大勝了學長後便加入了棋會。入新亞國術會倒是有點偶然,是剛好有人走來向我推銷,我就入了,也許他看出我有學武慧根都說不定,哈哈。

中大武術中,最出名只有兩個,一個是新亞國術會的蔡李佛,一個是聯合書院的北少林門。我師傅是鄺祖賢,師公是在門內名聞遐邇,早已過身的李冠雄,有趣的是李師公的弟弟,就是聯合北少林門的師傅。

學習蔡李佛,我只堅持了一年便放棄,這段經歷讓我知道自己絕不是學武的材料,因為我實在做不到刻苦耐勞,而且像蔡李佛這種南拳,我這種弱不襟風的體格也實在不太適合。因為怕辛苦,我開始間中走堂,接著是經常走堂,以至永久走堂......

有多辛苦呢?每星期練兩晚,每晚只練三小時,練拳倒不辛苦,最辛苦是開始時的熱身,和課堂結束時的拳上壓,那才是要人命。

熱身不是普通的fing fing手、轉轉頭那麼簡單,而是拉筋,每次都拉到雙腳酸痛和頭暈。過了幾個月,我開始採取遲到策略,總是先在新亞圖書館邊看書邊等著熱身環節結束,我才施施然過去上堂。

你知道什麼是拳上壓嗎?那就是用拳頭來做掌上壓,每次只是做三十下,本來不算什麼一回事,問題是做拳上壓的場所,是在新亞樂群館外的石屎地上。在這石屎地上做上兩三下,已經痛得掉眼淚,每次課堂後,雙手都會刮得滿是鮮血。

有一個學了五年以上的師兄,他掄起拳頭讓我一看,只見他每個手指關節都起了繭,全都隆起黑色一團,他還以此為傲。後來我才知道,拳上壓的訓練,就是要鍛鍊拳頭的硬度,但這雙手練成後,只怕沒有人會願意和你握手。

拳頭硬對打交有用嗎?這就關乎到蔡李佛拳的特點了,簡單而言,蔡李佛拳有點像打軟鞭,而拳頭硬,就像「鞭頭」掛著鐵球般,有著很大的威力。記得我第一次嘗試自由搏擊時,是在學蔡李佛拳的時候,那時半點蔡李佛的功架也使不上,直到近年開始再跟人切磋時,始發現,蔡李佛拳真是很實用的打法,甚至穿上重磅的拳套,也能夠發揮到七八成威力,這套拳彷彿就是為了拳賽而生。

尚武之道-入門(一)

別人每次聽見我是學武的時候,總會是一臉詫異,半秒後轉化為懷疑或不相信的神色,間中也有人以為我是說學「舞」,見我這麼瘦削,只怕還會以為是學習纖形22的「舞晒脂肪」。正正是我這身無半兩肉的身體,令人永遠無法將之和武術連上關係。

事實上,我遠稱不上為武術家,只能算是業餘愛好者,自問功力太淺,反應太慢,很多動作都做不到,說好打一定算不上,卻多多少少有過切磋經驗,亦領悟到不少技擊道理。我今次寫這個blog,就是想將這些經驗和道理寫出來,既傳於世,也讓自己間中重溫,也好當當是武俠小說般看。

正如大學生都會有自己大學和學系的身份標籤,學武之人都有門派之分。學術上,我是中文大學社會學系,武術界中,我的「學歷」是八卦掌和陳氏太極拳,當中八卦掌為主修,太極拳為副修。

但我最初學的武術,並不是上述兩者,要訴說自己的練武經歷,要從很小的時候講起。

相信十個男孩中,有九個都是百厭,當中有五個會異常百厭,三個會有欺負別人的傾向,也許有一個會有嚴重暴力傾向。我自細開始,已經和現在一樣的瘦弱,最致命的是矮,極度的矮,說個聽來誇張但卻是真實的事情,我在中三那年,身高還只是得133cm,簡直是一個小侏儒。

像我這樣又瘦又矮的男孩,體能一定很差,很自然地,我便成為十個男孩中最不百厭的一個,因為要百厭也百厭不起來。做不百厭的一個,意味著是弱勢,在課室外遭欺負是常有的事。

一般男孩,也許就會忍氣吞聲了,但我可不同。我很記得讀小六時,有一天小息時間,一個同學向我起飛腳,真的是飛起來踢腳,好像當年蒙面超人的絕招那種,結果我躲開後,也還了一記蒙面超人的絕招飛腳,不幸地,當我起飛後,即被訓導主任遞個正著,自然少不了懲罰。

我很早便發現,原來我很喜歡打交,不是好勇鬥狠或是欺負弱小那種,而是真的當一種玩意去玩,去研究。我小學時的主要對手,就是細我兩年的弟弟,那時我跟他試過創作武術招數,也試過跟鄰居、表弟拆招,玩得不亦樂乎。我相信,將打交當做一種遊戲的男孩,只怕很少有吧。

不過真正接觸武術,要去到大學時代。我那年加入了中大新亞的蔡李佛會,正式進入武術世界。